中国知识产权界再次迎来里程碑事件。

　　12月14日，由重庆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审理的OPPO诉诺基亚标准必要专利使用费纠纷一案判决书正式公开。此次判决确认了诺基亚2G、3G、4G及5G标准必要专利组合全球性的公平、合理和无歧视（FRAND）许可费率。法院确认，手机行业5G标准全球累积费率为4.341%-5.273%。

　　这是中国法院作出的首个全球费率判决，也是全球首个5G标准必要专利费率判决。

　　对于这一判决，OPPO首席知识产权官冯英表示：“OPPO愿意遵守和执行法院判决所确定的诺基亚专利的全球FRAND许可费，并希望能积极解决与诺基亚之间的专利许可费争议，OPPO希望诺基亚公司能遵守和执行重庆法院全球费率判决。”

　　诺基亚则声明称：“重庆法院的判决表明，OPPO有义务向诺基亚支付专利费用，并且OPPO需支付的费用将涵盖整个未经授权的时期。一直以来，我们的目标始终专注于公平地解决争端。”

　　所谓标准必要专利，即指从技术方面来说对于实施标准必不可少的专利，或指为实施某一技术标准而必须使用的专利，它也通常被认为是专利技术中最重要的技术。对于移动通信、智能网联汽车企业来说，其拥有的标准必要专利的数量与质量，往往与其在国内外市场中的竞争优势密切相关。

　　手机厂商苦高昂专利费已久，诺基亚与OPPO的专利纠纷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。2018年至今，诺基亚已在12个国家对OPPO发起专利侵权诉讼，要求OPPO按照其要求缴纳专利许可费。由于德国法院判定OPPO侵犯了诺基亚的4G/5G专利，还导致OPPO及一加手机在德国禁售。

　　双方争执不休的核心在于专利费率的高低。重庆法院的判决，不仅对5G标准专利费率划分了明确范围，对通信及其相关产业也有重要参考价值。

　　高价专利费令手机厂商苦不堪言

　　诺基亚与OPPO的专利纠纷最早要追溯到2021年。

　　2018年，OPPO与诺基亚达成了关于4G标准专利的交叉许可协议，并在此基础上展开一系列技术合作。在4G协议到期前，OPPO已经就5G专利许可与诺基亚展开“善意协商”。但令人始料未及的是，在双方协议到期前后，诺基亚就在全球多个国家对OPPO发起数十起新的诉讼。

　　双方的诉讼主要分为两类，其一是专利侵权诉讼，在两家公司的诉讼案件中占比达90%。诺基亚在多国起诉OPPO专利侵权，OPPO同样提起反诉。从判决结果来看，双方胜负有来有往，但始终未能彻底解决纠纷。

　　两家公司争执的焦点在于，OPPO认为诺基亚宣称的5G专利收费标准过高——3欧元/台。并且，诺基亚拒绝对OPPO的专利组合合理付费。

　　根据统计显示，诺基亚宣称5G标准专利占比6.82%；如所有专利权人都按这个标准比照收费，一台手机的专利费要超过45美金（计算方法：汇率，3欧元≈3.2美元；3.2美元*100% 除以 6.82% =46.92 ）。

　　一名知识产权人士表示，一部手机大概有十万件专利，整个智能手机行业的专利数量约有四十多万件。由于手机硬件利润本就微薄，如果完全按照专利拥有者主张的专利费标准进行支付，专利费的成本是一部手机成本的三分之一，甚至有可能超过硬件成本。

　　“这样下去，所有的手机厂商都可以关门了。”上述人士称。

　　为了解决核心争议，OPPO于2021年向重庆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提起诉讼，请求法院确定诺基亚标准必要专利组合的全球FRAND费率。根据该法院的判决结果，手机行业5G标准全球累积费率为4.341%-5.273%，不考虑多模制式占比，一部200美元的纯5G手机，整机收取5G专利费的上限为10.55美元。

　　此外，重庆一中院还对诺基亚2G-5G专利包的许可费根据不同地区进行了许可费裁决。其中，针对5G多模手机在全球内第一区的单台许可费为1.151美元/台，在第二区（中国大陆区域）及第三区（除第一、二区以外的其他国家和地区）的单台许可费为0.707美元/台。针对4G多模手机，在第一区的单台许可费为0.777美元/台，在第二区及第三区的单台许可费为0.477美元/台。

　　手机标准专利包括蜂窝通信标准（如4G/5G）、蓝牙标准、Wi-Fi标准、音视频解码标准等，其中蜂窝技术占比最高。OPPO中国诉讼负责人王欢表示，一旦蜂窝技术的专利费率确定下来，就相当于解决了5G手机专利许可纠纷中最关键的问题。对整个通信行业来说，这都是极其重要的一步。

　　“过去每家专利权人都想收取更高的费用，导致手机厂商苦不堪言。法院确定了合理范围后，不仅能让专利权人获得合理的收入，以回报其创新，专利实施人也能够承受，并继续进行研发投入，以此促进行业良性发展。”OPPO知识产权高级总监朱娟在接受采访时表示。

　　5G专利费，谁来收？谁来判？

　　对于专利纠纷，手机厂商一种常见的处理方式是专利交叉授权许可，即拥有专利的双方或多方互相允许对方使用自己的专利。这代表着企业间相互认可知识产权价值，有助于促进高价值标准技术研究的创新正循环。

　　但“和平”并非每家企业的选择。诺基亚财报显示，作为通信行业的老牌巨头，诺基亚拥有电信行业最广泛、最强大的专利组合之一，拥有约20000个专利家族（每个家族包括多个单独专利），其中有超过4500个专利家族被宣布为5G标准的关键专利。

　　手机业务折戟后，专利授权业务已经成为诺基亚最宝贵的资产。根据诺基亚财报，2022年，诺基亚整体营业利润率仅为9.3%，但技术事业群营业利润率却高达75.7%，而这一事业群的净销售额和利润绝大部分都来自专利授权。

　　至少从十年前开始，诺基亚就在与苹果、黑莓、HTC等手机厂商的专利官司中尝到了甜头，此后又将矛头对准奔驰、宝马、丰田等车企。随着中国厂商在智能手机、新能源汽车等智能电子设备的市场份额提升，诺基亚的主要诉讼对象又变成了vivo、realme、一加、OPPO等中国手机企业。

　　通信行业具有专利储备优势的不止诺基亚一家。根据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发布的《全球5G标准必要专利及标准提案研究报告（2023年）》，华为、高通、三星、中兴、LG、爱立信等企业均具备相当的专利实力。

　　各专利权人公开的费率标准并不相同——例如，根据高通针对5G多模手机收取费率是3.25%，爱立信采用的则是按手机销售部数乘以固定费用的计价模式，每台手机收取2-2.5美元。如果全部累加，收费堪称天价。

　　各国法院都对裁定全球费率抱有犹豫态度。一位知识产权律师表示，原因在于“国际司法礼让方面的担忧，也有企业担忧各国法院管得太宽，最终破坏全球商业环境。”

　　中国法院作出标准必要专利全球许可费率判决的前提，是知识产权案件的管辖权。2021年，中国最高人民法院在“OPPO夏普标准必要专利许可纠纷案”中，首次明确了中国法院具有标准必要专利费率管辖权，这也意味着，重庆法院此次判决真实、有效。

　　从被动应诉到主动反诉

　　全球专利纠纷的游戏规则正在改变。

　　至少在十年前，中国厂商在标准制定和专利积累上还难以与海外玩家相较，往往只能在专利战上认栽，此类纠纷往往以中国厂商付出高额专利费告终。但在进入5G时代后，中国厂商的技术实力与专利储备都大幅增强，“应战”也更加积极。

　　以OPPO为例，2014年，这家公司的知识产权团队只有两名员工，整个公司专利数量不超过2000件，更难谈完善的专利体系。但随着研发实力的突破与专利保护意识的提升，OPPO 逐渐培养起了自己的技术护城河，在充电、影像、AI、天线几大重点领域都积攒了大量专利。

　　截至2023年9月30日，OPPO全球专利的申请量超过9.5万件，全球授权数量超过5.1万件。其中申请数量超过了8.6万件，占比达到了90%，这也是评判专利价值的一项有力指标。根据世界知识产权组织（WIPO）发布的《2022年国际专利条约》（PCT）的申请数量排行榜，OPPO在全球排名第六位。

　　目前，OPPO在全球40多个国家及地区均布局了5G通信标准必要专利，完成了5700多族全球专利的申请。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发布的《全球5G标准必要专利及标准提案研究报告（2023年）》显示，全球有效专利族排名前十位的企业中，有一半都来自中国。其中，OPPO位列第九名。

　　“在2/3/4G时代，域外专利权人的实力是明显占优的。诺基亚在当时既是专利实施人，又是专利权人，所以立场会相对平衡一些。2013年，诺基亚退出手机市场，此后其地位相当于是净收费方，于是它的立场就发生了变化。到5G时代就更明显了。”朱娟说道。但在冲突面前，越来越多中国手机厂商敢于主动应诉，并拿出自有专利反诉。

　　并且，中国厂商并不会高价专利费，而是尊重知识产权，并倡导合理的收费，倡导以友好、协商的方式解决各种纷争。

　　例如在OPPO与夏普的专利纠纷中，OPPO在德国与中国台湾的诉讼均被判以胜诉，最后OPPO选择与夏普签订专利交叉许可协议，结束了这场纷争。

　　“中国作为5G技术最大的标准必要专利的拥有方和最大的5G市场方，我们觉得中国声音应该是需要被全世界听到的，中国既有创新者，也有专利实施人，一方面我们会保障专利权人的创新投入，另外一方面我们也要保障技术的广泛实施应用，让技术真正能够造福于民。” OPPO知识产权策略负责人余媛芳说道。

　　这也是专利存在的真正意义。